鸽 情

像是骑在马上疯狂地跑，草地，草地无边无际没有尽头，太阳，太阳金箭似刺得头好痛，马蹄践出一路绿色音符，太阳的金线织出一片锦绣，突然，马似乎滞重地撞在一堵厚厚的岩壁上，人从马背上飞逸而出……
透亮的吊瓶中晶亮的液滴不断线地输、输
又像是一块巨石塌压得透不出气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，又象是乘上一叶风浪中的小舟，一个浪头连人带船卷上波尖，一个浪头又把人和船抛向波谷……
透亮的吊瓶中晶亮的液滴没日没夜地输、输
终于小船驶出了幽深的峡谷，一片树叶样掉在浩浩无边的水面上轻轻地荡。老人在老伴焦灼的泪眼中睁开了沉重的眼睑，老伴的脸萤火虫样闪。
“ 娃他妈， 吃点啥 ？好些了吗？”老伴柔声地问。
此时萦绕在她心头的，是多么希望见到儿子浑圆的面孔，还有孙儿阳光般的笑，那每一声笑在她心上就是一段美妙的音乐，然而……在她微微一摆头之际，忽地发现窗台上一只灰色的鸽在缓缓地踱步，两只灵巧的小眼睛在不解的探询什么，又好象在窥视屋里隐藏的秘密。
哦！是那只自己精心饲喂的鸽，那只每天相伴耳鬓厮磨的鸽，那只聪慧的积伶积俐的鸽哟！
神智奇妙地把两幅不同的情景叠印在一起︰老伴捡回了这只鸽，自己轻轻地擦洗掉羽毛上凝固的血迹；儿子在澡盆中双手欢欣地拍溅着水花，自己用毛巾轻轻地给他搓。这只淘气的鸽每天 死皮涎脸地飞到窗口讨要食物，自己把花生米切成小颗摆在手上任它小小的喙痒 酥酥地啄；儿子调皮地东躲西藏地跑，自己端着碗不停脚地撵，一口饭一口饭地哄着往嘴里送，直到他的肚皮开始凸出方才露出惬意的笑容。
他摊了摊手，歉意地心里默默地向鸽说︰回去嘛，快回你的窝，还有小鸽等你喂食哟！她仿佛就看到阳台上吊悬的鸽笼内，两只敖敖待哺的小鸽正伸着细长的脖颈，啾啾叫着扑扇着幼弱的双翅。仿佛她又记起什么，末了吩咐老伴不要忘记每天喂食窗台上的鸽。
这样，鸽象是彬彬有礼如约而至的客人，奇怪，湛兰的天空里它不去撒翅拍溅白色的云海，追逐袅袅的春风和幻奇的流云，它每天飞到老人卧室的窗口，向里面张望着，没有人懂得这时鸽的心思和要说的话。从它那直端端瞧人的小黑眼睛里人们似乎明白它在说：老人家，好些了吧？什么时候你又来看看我孵的两只小鸽，它们可精神了，再过几天就会跟着我，扑撒着翅飞上屋顶，绕着屋顶冉冉地飞哟飞……
迎着鸽子端详的目光，老人每天不感到单调，不感到寂寞，心灵中油然而生一种慰藉和交流，老人的心也伴随着这只鸽子飞来飞去，在她和鸽之间似乎每天响起热情而明快的弦律。
然而，弦律总有戛然而止的节奏。老人处于生命弥留的时候，心感到象渐渐拉紧的弦，绷开，曳满，成圆弧，又象经霜后的最后一片树叶，风徐徐地吹，树叶在风中瑟缩地摆动，在昏迷中，人们听得到她口中喃喃不已的微弱的声音︰“儿子……鸽……鸽…”